柳輝銻

　　一個過世的人，能被人常常想起，并不是太容易的事，一定是他有某些特別之處。索然無趣的人，恐怕很快就被人忘記。

　　柳平吉，精明干練，這點從他外貌就看得出來--精精瘦瘦，穿戴整潔，舉止得體，處事也得體，在行內(nèi)，頗有人緣。他常拿個玉米在市場里邊吃邊轉(zhuǎn)悠。我站在窗前就能看見。他家住我樓上，他一跺腳，我就遭罪了。他從來不跺腳，腳步沉穩(wěn)輕緩，每次下樓，我都能聽出來。
　　柳輝銻

　　老柳有個外號：柳輝銻。一聽就知道，＂輝銻＂和他關(guān)系不一般。類似“徐記海鮮”、“譚魚頭”一樣，是金字招牌也是榮譽稱號。老柳更勝一等，人家的稱號是自封的，＂柳輝銻＂--卻是獲贈的。雖沒有什么有評委、協(xié)會的來頒個證，某前輩就這么喊了他一次，便獲業(yè)界一致首肯，其權(quán)威性卻絲毫不亞于官方。

　　輝銻是一種礦物，這石頭都聚集在老柳麾下，改姓柳了，可見老柳何等功力。

　　就像一提到湖南就要說到毛主席，提到毛主席就要說到紅燒肉一樣。說到老柳，一定會提到兩種礦物：第一就是上面說的，已經(jīng)成為了他名字的＂輝銻＂。第二是閃鋅礦。

　　干我們這行的，輝銻是常過手的品種。這東西全球產(chǎn)量不大，國內(nèi)有幾個礦山產(chǎn)出，貨源還算充足。產(chǎn)量大、開發(fā)早的礦山，首推湖南冷水江市錫礦山，這里號稱“世界銻都”，銻儲量占全球60%，所產(chǎn)輝銻標本暢銷世界各地。直到1994年，河南盧氏縣銻礦發(fā)現(xiàn)了一些質(zhì)量佳長達一米的輝銻晶體，轟動一時。不過幾年，江西武寧的輝銻又掀起一次淘寶熱潮，廣西南丹茶山出過單朵的立體式菊花狀輝銻。還有富傳奇色彩的廣西大豐的紅銻礦。這幾個產(chǎn)地，除了清江斷斷續(xù)續(xù)還有產(chǎn)出，其他礦區(qū)期已經(jīng)一去不復(fù)返，近兩年云南出了一些，質(zhì)量遜于前幾個產(chǎn)地。前前后后全國大約有十來個產(chǎn)區(qū)，大部分已經(jīng)歇菜。
　　老柳老家冷水江。錫礦山開采銻礦都一百多年了，輝銻礦晶卻躲在深閨人未識，沒有人拿它當回事。如花綻放的晶體在坑道里一經(jīng)發(fā)現(xiàn)，便慘遭摧殘，被礦工直接拍碎鏟入礦車。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，西方礦物研究者和晶體標本收集者來到長沙，這尤物才得以被拯救。此后，身價倍增。

　　初和老外做礦晶交易的長沙人，多是人民路和南大路（現(xiàn)城南中路）附近幾個地質(zhì)單位的科研工作者，他們從錫礦山低價收集漂亮的輝銻礦標本，運回長沙后，高價轉(zhuǎn)手給這些大喜過望的老外。

　　不久，礦山的供貨者不甘人后，帶上輝銻來省城找老外，由此，像老柳這樣的先行者走上了發(fā)家致富之路。

　　不少博物館和收藏家手中高品質(zhì)的輝銻，是通過老柳賣出去的。輝銻給老柳帶來了巨額利潤，也贏得了廣泛的知名度，在國際業(yè)界，想得到精品輝銻的人，不遠萬里，從紐約，洛杉磯，法蘭克福來到長沙，直奔老柳的倉庫。
　　經(jīng)老柳之手的輝銻被小心裝入紙盒，搭乘國際航班，飛躍太平洋，后穩(wěn)坐在玻璃柜聚光燈下，給這些老謀深算的國際經(jīng)銷商帶了極大的喜悅和利潤。

　　什么是好的輝銻？賣給什么人能賺取大利潤？國內(nèi)深諳其道的高手，老柳名列頭幾把交椅。

　　硫化銻的自然結(jié)晶體，放射狀密集生長，象一束束黑而亮的利劍。有些更加稀少而又珍貴的是——晶體上伴生有方解石、重晶石或者螢石。全世界不透明的黑色礦物里面，只有中國的輝銻獨領(lǐng)風騷，具觀賞性。
　　你看，怒放的姿態(tài)，如凌空爆開的禮花，卻永不消散；似生機勃勃的菊花，卻永不凋謝。不屑色澤，質(zhì)樸如墨；不吝光輝，燦若金剛。傲然挺立，可觀可嘆，不容褻玩。如遇咸豬手，寧折也不彎。

　　搞到好東西是一回事，賣出好價錢是另一回事。你1千美元賣給老外一塊輝銻，同樣這塊貨，通過老柳之手賣給這個此人，價格卻高達1萬美元，這，就是水平。你說，老柳！你太黑了吧，那就錯了，不是他黑，而是他把石頭看懂了，透徹理解了它的價值。此時此地--這塊輝銻的身價，就是1萬美元！那，這是它的真是價值嗎？不是，肯定不是，這東西放在洛杉磯或得克薩斯人手里會是什么價格？從慕尼黑或者巴黎人嘴里報出的又是什么價格？十年以后身價又如何？誰也無法說它究竟價值幾何。

　　能把標本賣出好價，首先要有高超的專業(yè)水平和審美判斷。老柳出道之前從事室內(nèi)裝潢業(yè)，對色彩，線條、造型和布局感覺敏銳。轉(zhuǎn)入礦晶行業(yè)擁有了這先天優(yōu)勢，加上他悟性又高，很快便掌握了礦晶貿(mào)易的真髓，并運用純熟。第二，要有豐富的銷售經(jīng)驗和技巧。買進賣出，日積月累，經(jīng)驗自然豐富，看人談價，善于察言觀色，揣摩人心，深得溝通技巧，因此，老柳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。
　　有些人發(fā)財心切，行事又二，不管什么貨色，見人詢價就獅子大開口，定會把人家嚇得一摸額頭，叫到：crazy……克瑞賊……你瘋了。但是如果你把好貨賤賣了，人家沖你翹大拇指，轉(zhuǎn)過身就會笑你是傻逼外行。

　　當然，這也看買主是誰，你高價賣給了高人，叫高水平。高價賣給了剛?cè)腴T的，會招人罵。好比下棋，對方水平高，你仍占了上風，你便贏得了贊譽。對方是個門外漢，你贏了他，便會贏得不屑的罵聲：撮巴子！

　　老柳一生主打的礦晶，有名氣的，除了輝銻便是汝城的閃鋅礦。常久以來，市面上的閃鋅礦晶體標本只有衡陽水口山鉛鋅礦的為佳。天道酬勤，老天把汝城的絕世閃鋅賜給了老柳。這種閃鋅晶體立于水晶簇之上，色澤艷麗，嬌艷欲滴，紅色與白色的水晶反差強烈，非常醒目，干凈清澈，迄今為止，世界上再也沒有出過比這更好的閃鋅。

　　（汝城閃鋅礦和白水晶共生。）
　　神不知鬼不覺，老柳搞回來了這批的精品。他把好的賣給了美國人羅伯特和英國人貝利安，這兩個人再以令人咂舌的高價賣給從不露面的收藏大佬。貝利安賺翻了，卻在幾年前歸了西，好在他為中國礦物界做過重大貢獻，造就了不少百萬富翁，因此，清明節(jié)他總能收到萬億現(xiàn)鈔。富翁們天天巴望著貝利安重返人間。

　　貝利安和柳夫人（右一）
　　老柳事業(yè)上成績斐然，生活中治家有方，夫妻恩愛，兩兒兩媳，帥哥美女，兒孫滿堂；省城長沙，開店置房，勤勉一生;只管大把賺錢贈后代，不愿多花一毛為自己，贏得生前身后名，令人肅然起敬；本可頤養(yǎng)天年，不料肺癌纏身，年僅54歲離世，令人扼腕嘆息。紀念以文，告慰善鄰。愿天堂里有輝銻陪伴，還能吃到甜玉米。

　　(本文獲柳平吉先生其子柳勇和柳丹提供部分照片并校對，特此致謝！）